‘迟步梓。’

元商震憾不已,种种话语在脑海里晃了一圈,终于浮现出当年那位少年的面孔来。

‘他?’

可再看眼前之人,尽管仅仅说了几句话,元商却觉得眼前这人绝不可能是那迟步梓——那人一句话恨不得算计别人三次,就算是套近乎,嘴巴里也绝不会吐出这样的话语!

荡江见了他眼里的不信之色,正要开口,却对上了少翙警告般的不满目光,话语再次凝结在咽喉,讪讪地道:

“老人家误会了,一些机缘巧合,我借过他的眼睛看过这世间…”

老人却很敏锐。

‘借过眼睛…也就是说迟步梓其实是得过太阴指点的…’

迟步梓成名时,元商已经开始隐居岛间,深居简出,结合太阴之道,为参紫做准备,其实并不算熟悉,印象最深的地方,却在分蒯岛。

这后辈还是个筑基…却已经能看出那股狠劲,他前去分蒯岛见闻清昼,青池宗的真人方才离去,正听着两位紫烟门的真人感慨青池之事,元径便道:

“元乌为人骄横,不为同门所喜,却颇有承道嗣运,一徒一子,皆有成道气象,不失为人杰,反倒是

司宁两位道友,麾下竟不能有一人成器。”

当时的闻清昼已经颇有名气,不置可否,道:

“司家紫府连绵,多遭人祸,故而嗣浅,宁氏起于微末,主脉纷乱,故而杂偏,此乃嗣运浅薄之征,而元修刚傲无情,淡漠徒孙,元素喜怒无常,憎上傲下,此乃道祚不继之源,不能比元乌。”

元商在旁读卷,笑道:

“迟尉如何?”

迟家这几代并没有拜师,而是以宗族的身份在门内修行,迟尉本应有个元薙的名号,却不去用,故而都是直呼其名,不曾想闻清昼轻声道:

“那迟步梓无情可比元修,无常可比元素,却无傲无羁,心思诡谲,若非生在渌池,当为邪魔。”

元商从此有了留心,后来桩桩件件,叫他默默无言,对弟子扶玹感慨过:

“闻清昼是说对了——待在渌池里果真耽误他作魔头!”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太阴的伏笔?

‘怎么不可能?!’

元商只觉得悚然:

‘当年的【玄儋太阴白月桂枝】不就是他取出来的?’

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洞府,哪里是什么祖师遗留,分明就是这迟步梓从背后的靠山处得了太阴之物,暗暗允给自家!

‘好一个需要郗氏血脉…好一个灵物质押,这

晚辈一双嘴皮下没有一个字是真的,这一出大戏唱得轰轰烈烈,就是为了送灵物过来!’

‘我当时以为他背后兴许是渌水,送了灵物过来是为了继续试探太阴…没想到…没想到…原来另有其人!’

仅仅是这一点关窍打通,元商脑海中已经把所有事情连成一块,心中怦然明悟了:

‘这么一来…其实只要达到结璘的那条线…就能沟通【终瀚殿】,通过某种神妙手段在那殿中复苏,外头的诸多大人看上去我是陨落了,实则已经金蝉脱壳…’

‘所以…那一道灵物送给扶玹,明面上是诸位大人的再一次试探,实际上就是为了保证他达到那一条界线,从而如我一般登到【终瀚殿】里——实实在在是助他功成!’

‘【损、亏、缺、藏乃太阴仪事,反资我道】,这才是太阴手段!’

这老人几乎一瞬间就有自己的一套判断,心中的热意涌上面来,几乎要垂泪而下:

‘大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等…我师徒还有相见之机!’

他一时红了眼,少翙却看得不知所措,不必说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结璘,只要到了这个地方,肯定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遮掩的,她是怕迟步梓的事情该不该他们来说,到时候误了事情,叫荡江得了多嘴的名声…

荡江却同样在暗暗思虑,本来还想问一问迟步梓的消息,被少翙这么一瞪,反倒不敢了,少翙叹

了口气,道:

“既然如此…道友随我去一趟太阴府邸罢!”

元商自然求而不得,大喜过望,一同她迈上前去,荡江见了这情景,立刻低着头跟上,低声求道:

“我对他还有几分了解…让我去同见仙将,也好过仙娥独一个…”

三人驾风飞了一阵,越过空旷的腾云之境,重重仙宫,很快到了最里头的府邸,此间种种景色,哪怕荡江已经来过数次,仍然忍不住左顾右盼,更遑论元商?

他心中的情绪已经截然翻转,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疑惑:

‘【终瀚殿】残破不堪此地却高如仙宫,恐怕不是从属,就是旁支…此间之复杂,远超想象。

他略微行了一阵,很快到了一座白玉高台之下,银白色的长桥悬在湖上,那茶白色衣物的仙娥上前了,向殿前的守卫打听,听着仙家道:

“大人来得正巧,仙将方才送走了一位神丹修士,正在台中。”

于是越过重重玉阶,一路向上,这才见得恢宏寒宫,主位高且优雅,少翙拜见了,道:

“禀大人,下界来了人,自称是【终瀚殿】的人物!”

元商跟着拜了,提心吊胆起来,高殿之上稍微一静,这才听到带着讶异的声音:

“【终瀚殿】开了?有哪位结璘尚存?”

这一位一开口,话语便与少翙截然不同,明显是知道这殿的,元商当即拜了,听着上方有翻动之声,那道声音严肃起来,道:

“太阴未有感应——【终瀚殿】不曾显现,何来的结璘?是青玄之中哪一道的修士?”

听到此处,元商终于沉默不住了,心中一瞬提紧,拜道:

“后修恭华道轨蜃镜太阳道统…”

“恭华?”

那人起了身,脚步平稳地从上方迈步下来,似乎在沉沉思虑,荡江多嘴的毛病又犯了,往前挪了挪,恭声道:

“禀大人,就是那『渌水』的道统,太阳道统是他的师尊所立,如今据他说来,就是恭华的传人!”

真诰问道:

“可是长泾道统?正值我天上隐世,我不曾下界,对太阳的身世却不甚清楚…”

“正是”

元商听了这熟悉的两个字,心中暗暗松气,低了眉应答,上方的人虽然仍然惊讶,看上去很是疑惑,却礼节性的站起身来,道:

“恭喜道友!既成结璘,今后也是天上的人物了!”

元商身上没有半点神通,心虚得很,看出对方有言不由衷的地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见对方道:

“这太阳道统,不见得有结璘大道————你何时成的道?你家真君是哪一位?”

这话让元商心中一片震颤,心中的那三个字悬了又悬,却不知怎么开口。

‘纯一道。’

蜃镜天中不曾迈进去的那一道槛,是千百年来压在纯一道头上的千钧巨石,他只能低下头来,恭声道:

“下修才问的结璘,不曾感应太阴,醒来就到了此处,道统之中……不曾有过真君,祖师道号【解逡】,乃是后世太阳真君盈昃的…记名弟子。”

上方沉默了一瞬,元商顿了顿,继续道:

“他…曾在元府中修行,那处…是青玄洞华道轨,结璘之道应从中所得。”

“哦?”

真诰顿了顿,道:

“不知法门之名?”

元商低声道:

“【垣下结璘道经】。”

真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口中的语气却淡了,问道:

“虽然不知你如何感应太阴,成就结璘……可【垣下结璘道经】…这是兜玄法门罢!”

元商心中的那颗大石终于砸下来,一片沉默,战战兢兢,竟然无言以对。

不错!纯一道的诸多道法已经为他所得,仔细查阅之下,早就发现了不对!

如今的太阳道统,更深一层是源自盈昃,据天角所说,盈昃来自【恭华天】,如果以青玄之下的宏观视角来看,可以自称是恭华道轨。

这让陆江仙一瞬间想起了另一处场所。

【洞华天】!

这是月华元府所在!

也就是说,【洞华】与【恭华】极有可能并列,就是青玄之下的大道轨,比太阳道统要高出一节,可纯一道的道经偏偏哪个都没有,却有【垣下】字样!

【垣下】二字有名气,那是兜玄的真君!

这就极为微妙了,本就是纯一道的历代修士避而不谈的惊悚之事——【解逡】手中的道经很有可能其实不是来自青玄,而是意外所得…这位太阳道统的记名弟子果真只是个记名弟子,纯一道的祖师法门恰恰证明了【解逡】此生都不曾踏入青玄的内门!

如今真诰三言两语点清,元商已是遍体发寒,他颤声道:

“祖师修在青松,居在元府,一一有迹可循,太阳曾照他…可道经的渊源,非我下修可知…”

陆江仙知道其中有水分,特地高高抬起,本就是为了找个让他不常往天上来,与荡江多说的借口况且元商不是荡江,本身没有魂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鉴中天地拟造出来的,在此地的身影也不过是鉴中天地的映射,是他陆江仙在时时刻刻传递各类反应…也就是说,只要他陆江仙一松神,本就不存

在的元商就会从天上中消失!

‘他是不可能在此地久待的…一来耗费我心力关注,二来…荡江这张嘴实在多事…’

见他如坠冰窟,真诰立刻话锋一转,柔和起来,道:

“这个事情不分明,我便不好计较你的籍贯,更何况我见你一身神通俱散,像是被谪炁所贬,也无法让你入府,不过…兜玄法门亦无妨,不过是一法门而已,能到【终瀚殿】,又岂是外人?”

这句话让老人高高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心中的疑惑明显了,上方的人笑道:

“毕竟此殿乃是结璘所会之处,虽然如今离世的离世,陨落的陨落,却对你的成就有所感应,也算一段缘法。”

元商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这仙将笑罢了正色起来,道:

“这一处不在天际,又因为太阴遁隐而年久失修,既然你成了,也算是有了生气,我现在往府中一报,暂叫你记了名,仍把这座大殿许给你看护,让你供奉道祖,祭祀太阴,如何?”

元商死里逃生,一条性命本就是捡来的,心中有无数谜团,等待弄清,眼下终于得了允诺,那一颗心怦然放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低眉道:

“多谢大人!少商…若得此殊荣,必不负使命!”

他行了大礼,眼前之人却郑重地扶他起来,道:

“道友虽然丢了修为,可位格也是结璘,不比我

位次低,这折煞我的事万万使不得。”

这倒是陆江仙真心话,结璘的分量并不轻,他在旁暗暗观察,早就察觉到了这位元商真人的真心,真诰只是他捏出来的太阴仙将,到时候有了变动,真正能替他出手的还是元商!

‘只是这等人物俱是人杰,应当不动声色,文火慢慢熬他把背景填殷实了,不至于起什么疑心…’

他毫不紧张,道:

“道友的事情不小,如今府君闭关,我还要招几位同僚细细一问…让道友承了一小官,先看护【终瀚殿】,只怕道友委屈…”

元商可是个力压荡江的好帮手,特别是撰写三阴一类的典籍,他自然不能放过,转向少翙,道:

“你将你手头负责的那些典籍通通让道友带下去,一方面充实玄殿,一方面也叫他有个事做…从这些典籍中理一理,说不定能找到他家道统的来源。”

少翙连忙点头应答了,看向元商的目光也客气起来,这老人心中一下有了极大的踏实感与归属感,沉沉点头,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去提自己的诸多猜想,而是道:

“戍卫太阴,万死不辞。”

真诰笑起来,摇头道:

“【终瀚殿】坍塌,前缘已经尘埃落定,眼下只须道友好好看护——这也不算个无聊的事情,近来有一位【灵宝道统】的神丹修士想往天上跑,可惜天上玄神隐秘,他难以进入,倒像是我怠慢他了,如今【终瀚殿】有你,也算让他有个拜访的地…”

他神色一肃,道:

“他也是个老前辈了,你凡事可以请教请教他。”

元商立刻点头,默默记在心间。

这正是陆江仙的打算,亦是他计划之中元商目前的最大用途!

‘荡江多嘴、少翙无知,元商却再适合不过了!目前这个状态的他,也是应付汤胁的最佳人选…他有极为正当的理由去问对方青玄太阴的种种变迁!’

陆江仙特地激发出元商对古事的探究,正好借此人之口,向汤胁来问一问:

‘最好能从汤胁口中探究出【月华元府】与盈昃身上最关键的隐秘与身份信息!即使不能,也要把三玄,尤其是青玄的几位太阴真君搞明白了!’

③ y e x s . c o m

必应搜,三叶小说,无广告无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