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条大河名小沱河,沿途流经一十六县三州,过小半个瀚台府,六月中,西北大暖天,冰川融雪顺流而下,大小河流无不大涨水位,而在照川县内,瀚台设有一堤坝,名小沱坝,节水蓄水之用!

余遍观地图,发现此处为绝佳之地,咱们仅需凿了这处小沱坝,下游十余县城,必遭洪水之殃!那梁渠为淮水都尉,免不了从平阳赶来,亲临一线,哪怕处理得当,亦会得一个渎职之罪!”

“区区一个渎职之罪有何用?此人既为淮水都尉,我教心腹大患,何不趁白猿与之同来,一并诛杀,一劳永逸?”

“王爷,杀不得,此人万万杀不得!”伊家老祖伊辰眉心一跳,连连摆手,“您自斩沉眠,久不出世,不知这梁渠的厉害……”

“有通天之能乎?有彻地之力乎?若是能,若是有,我对付不过,鳞竭说那白猿比之更强,你唤我来作甚?怎么,嫌教里吃饭的武圣太多?”

“唉。”伊辰叹息,“王爷,梁渠实力虽说一般,可其天赋才情艳艳,潜力无穷,比之昔日张龙象更胜一筹。

咱们怕的不是他,而是后头的大顺,冒然杀之,大顺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教本夹缝求生,再惹大顺投来关注,把江淮搅个天翻地覆,莫说咱们,蛟龙也不会答应……”

“哼!危言耸听,当今世上,有比张龙象天赋更强之人?”

伊辰张了张口,试探问:“梁渠已为三境,内蕴心火,更闻天人合一。王爷可曾知晓,此子齿龄几何?”

“哈哈哈,伊公说话倒是有趣,考我?你既然说此子足以比肩张龙象,自不会太差,我猜……五十?张龙象四十入夭龙,你说的这个梁渠,将入夭龙,怎么得甲子以下,称得一句……”

“怎么这幅表情,本王猜错了?四十?”

“咦……难不成比张龙象小?总不会三十有余吧?”

“三十不到!?”

伊辰嘴角抽搐:“此人……二十有六!”

“他霸王转世啊!?”

王爷脱口而出。

半晌。

王爷戚戚然。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今日不杀,明日不杀,莫非等他成长起来,大顺愈发鼎盛之时,我大乾便有复兴之机了吗?”

伊辰哑口无言。

时至今日,大乾复兴之机已无,充其量南疆、北庭发力,大顺顾此失彼,天下大乱,他们趁势盘踞一省,当个诸侯。

思来想去,他躬身一拜。

“‘潜居抱道,以待其时。若时至而行,则能极人臣之位;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万望王爷……”

“好了好了,出门在外,不必再称王爷,我沉眠江淮数十余年,罕有清醒之日,不如你们看得透彻明白,自会处理。”

伊辰长拜,复看小沱坝。

他挥手振袖,看守堤坝的小吏浑然不觉中碎成齑粉,飘散风中。

……

“哈,哈……”

喘息沉重,回荡空谷。

淅淅沥沥的水柱顺沿发梢滴落。

一丝冷冷的风在周围流动,似乎从什么狭缝中穿过,发出低而尖锐的呼啸,循着声音和气流,简中义爬出暗河,手掌摸着湿漉漉的岩壁一路往前,寻找出口。

有风就有出口!

身为臻象宗师,他不敢施展伟力,轰出一条通往地面的道路,那会将自己的行踪完完全全暴露出来,眼下越拖延,生的机会越大。

死气!

浓郁的死气!

心脏在胸膛里没有规律地狂跳,大量鲜血涌入大脑,眩晕昏沉。

有人要自己的命!

谁?

“是梁渠?我分明没有得罪他!”

简中义迎着风往前,眉头紧锁。

三日之前,凌旋离开伏藏洞窟,言明去瀚台府内接梁渠,今日上午,他便发觉气海预警,灾厄丛生,眉心缠绕一团挥之不去的死气,丝丝缕缕地缠绕自己!

无论如何拨动都拉扯不开!

反观旁人。

一点也无!

困境冲自己来的!

思来想去,变数唯有一人,即将到来的梁渠!

一瞬间,他发散思绪,想到三法司审判内,提到过的淮阴卷宗,想到莲花宗邪僧临死之前,所言追杀……一个关键人物跃然而出。

明王!

穿针引线,轻易串联起全部。

是金刚明王要邪僧死,要他死!

“哈哈哈!”水纹波动,简中义扶壁狂笑,骤然捏碎手

中岩石,“好一个孝子贤孙!拿我的命,通达别人的念头!”

昔日一个江淮河畔打渔的泥腿子,一跃成为名满天下的天人宗师!

内蕴心火,外御敌寇,煊煊赫赫。

甚至龙女相伴!

内心的嫉妒如野草一样疯长、丛生,简中义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就是梁渠,他就是兴义侯!他在透明朦胧的帷帐里脱得赤条条,发疯纠缠,放肆亲吻龙女娇嫩的嘴唇、膝盖窝、用舌头舔舐她的眼珠,再将她白皙的皮肤掐红,掐出血水!

光想想身子就肿胀起来,精神恍然若失,但无法不承认。

打不过!

完全打不过!

想活下去,必须另寻一条出路。

“滴答。”

水珠沿钟乳石滴落,荡出波纹。

视野尽头出现一丝光亮,简中义加快步伐,万千思绪。

南疆太远来不及。

北庭、大雪山莲花宗?

不。

都不!

去了这两个地方,那才是真正的有死无生!

要去瀚台府,去帝都,去人多的地方!

唯一能保住自己的,不是别人。

是大顺!

以死替还,家族赔款,将功折罪,自己现在是清白身!

自己身负清理暗桩重任,梁渠定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政治筹码,换取来某种妥协,只要去到阳光之下,去到人多的地方,这种政治妥协就不成立,梁渠就奈何不得!

去北庭,去大雪山,正入对方下怀。

凭梁渠身份,稍作修改,便能颠倒黑白,说他叛逃而诛杀!

自己瞒报神通又如何?

瞒报神通又不是死罪!

天大地大,活命最大!

光芒越来越亮,简中义闻到风中青草的味道,是草原上独有的紫花针茅的味道。

瀚台府城在哪个方向?

“哗。”

水声大作。

像是雨穿透了岩层,下到了暗河之中。

溶洞中涨水了。

前天下雨,今天怎么会平白涨水?简中义意识到不妙,奋力一跃,成功在大水漫涨之前,跃入光明,跳出岩缝!

哗。

潮湿闷热瞬间消失无踪,微风大作,简中义翻滚落地,蹬草狂奔!

“不在?”

梁渠环顾整条交错暗河,他变化作白猿,使大水上涨填充每一条缝隙,迅速纵跃搜寻,没有寻到任何人形事物。

来晚了。

变回人形,纵跃回伏藏洞窟周围,疾驰跳出。

“你们有没有简中义的气机,千里追魂?”

“有!”

“哪个方向?”

凌旋大感惭愧:“人已经跑得太远!进洞之时便有感知,并未觉察到踪迹。”

梁渠皱眉再看刘靖轩。

“你为何会放他独处?”

“他的神通!”刘靖轩闭紧双目,能来这个团队的,皆有一技之长,人中龙凤,再睁眼,已然思索明白,“他的神

通是瓦解人的念头!仅固化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瓦解人的念头?固化自己想要的?

梁渠头一次听闻这种神通:“什么意思?”

刘靖轩吐字如钉,快速解释:“人一刹那,有八万四千念!八万四千烦恼!八万四千念中,只有一到两种会同意他独处。

他将我的浮念全部消除,仅余下这一种,这一种越来越多,最后会变为行动!”

梁渠了然。

人的脑海里,从早上到晚上,无时无刻不充斥各种想法,各种念头,甚至是起床,起与不起,一瞬间会反复碰撞无数次,但绝大部分念头并不会成为选择,像是路边看到一位美丽女子,杂念会一闪而没,但不会真上前言语轻薄!

简中义能将其它念头湮灭部分,留下少数几种期望的,最终有可能变成行动!

池尔岚知晓要两人,但再尽忠职守,一样会有短时间放任一次无碍的念头。

刘靖轩知晓不能独处,一样会有历经数年,简中义值得信任,为了破除暗桩,放任他一次不是不行的念头!

一次两次无碍,念头一多,便会发生质变,进而付诸行动!

好厉害的神通!

不改变记忆,不改变认知,从无数轻微的浮念上影响人的行为,效果可观,“性价比”奇高!

复投入暗河。

“兴义侯,我同你去!”凌旋喊喝。

“不需要!你们用千里追魂,往其它方向去寻!重新捕捉气机!”

“简中义可能往东去了!”

“东?”

“对!”凌旋来不及解释缘由,只能说出自己身为紫金缇骑的推理判断,“他大概会去瀚台府求援!”

“知道了,我去东面!”

顺沿凌旋手指方向,梁渠游出伏藏洞范围,其后【水行千里】,纵跃而至,一拳破开数十丈岩层,凝一条生翼苍龙,扶摇直上!

“轰隆隆。”

乌云翻涌,电光闪烁。

顷刻之间。

大雾滚滚,蔓延草原,像千军万马冲锋扬起的尘雾。

天上地下黑风狂啸,青龙鳞片隐没其中,似大江中起伏。

“下雨了!”

“怎么突然又下雨?”

牧民将牛羊匆匆赶回,免得淋雨受凉。

“雨?”

简中义回头,远远望见晴天之下,冒出一个黑点,心中不安更甚,莫名涌出一个念头。

绝不能被雨云追上!

然而雨云堆积速度极快,迅速从一个小点,横压半边天空!

狂风大作,卷起草叶,黑压压一片,空气中裹着一股水汽的味道。

“啊! ! ! ”

黑云压城城欲摧,潮闷的气压堵住肺腔,化作巨大的压力和惊恐,让简中义像条死鱼一样,张大嘴巴呼吸,他不自觉地开始流泪,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正常雨云怎么可能蔓延的如此之快!

“怎么办怎么办?”

瀚台府城怎么会那么远!若是中原,跑这么久,早该到了!

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无比渴求能有个人来救一救他。

极限压力之下。

“咔嚓。

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二十三倍气海之间,再升腾出无数屋瓦,竣工天宫!

第二天宫!

二境臻象!

濒临极限的突破!绝望中的晋升!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无用!无用!无用!

打不过梁渠啊!

梁渠斗杀北境雄鹰,万军之中,取八兽之二首级,人尽皆知,莫说二境、三境、三境后天人合一,通天绝地也没有用!

第二天宫坐落气海内剩余的天人宗师残余被飞速消化,二十三倍天宫气海一口气扩张至八十五倍!再至极限!

晋升臻象至今有五年快六年,这个速度绝对不慢,甚至飞快,偏偏简中义只觉得讽刺。

梁渠气海有多少,他有心火,等同四个桩基,凭他天资,如今起码五百倍往上了吧?

不。

等等。

第二神通!

八十倍气海之下,灾气特性愈发明显。

简中义闭上双目,收拢全部感知,环境一片混沌,忽

然,他的“面前”出现一点光亮,没有犹豫,简中义偏转方向,当即向光点所在追去!

对梁渠的不利,不一定是对自己的利,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风。

大风。

梁渠端坐青龙,衣袂飞扬,感知顺着雨水、大风、水雾发散,笼罩大地。

突然。

眉心一点刺痛。

他一怔。

心血来潮?

“简中义……”

梁渠神色凝重起来。

……

小沱坝。

“王爷,天璇石!”

“用一块就好了吧?教中资源不丰,用三块是否太……”

“王爷,那梁渠已经天人合一,将他吸引来之后,难保不会心生感知,用三块,更为稳妥。”

“哎。”

王爷叹息,捏碎三块红石,步入红雾,遮掩自身气机。

“开始吧! ”

轰隆隆。

天际电光闪烁,黑云从西北方横压过来。

“下雨了?”王爷抬头。

“王爷,好事啊!”伊辰笑道,“大雨之下,水位更高,洪水破坏更大,北庭、大雪山向来蠢蠢欲动,决了这堤,说不定能为大顺添些乱子。”

王爷颔首:“开始吧,莫耽搁了。”

“是!”

伊辰望向面前大坝,伸手抚上,正要用力震断,忽然觉察一个气机闯入感知范围,实力不弱,起码是个二境臻象。

王爷抬手阻止,准备等人过去再行发难,以免提前暴露。

少顷。

“哗啦。”

一个人影砸落水中,无数气泡冒涌上浮,适才突破,未曾完全收敛的气机澎湃沸腾,不加遮掩。

伊辰一顿。

楚王一怔。

水中双方面面相觑。

瞥一眼手掌撑住大坝,作势欲发力压塌的伊辰。

简中义:“?”

王爷:“?”

伊辰:“?”

“发现了么?”

王爷皱眉。

他本不欲多生事端,奈何天不遂人愿。

若这是瀚台白家之人,请来骕骦将军,少不得麻烦。

屈指微弹。

简中义瞳孔猛缩,未来得及阻止求饶,瞳孔放大。

“轰!”

水域豁然一空,白雾沸腾。

整条小沱河,当空截断!

与河流一同撕裂的,还有简中义的身躯,武圣意志浩浩荡荡,侵入灭杀每一寸血肉!

半月罡气撕开河流和躯体,一路未歇,径直撞向堤坝!

“蹭!

弧光跳闪,断斩罡风!

轰隆!

半月溃散,两侧断流崩塌汇聚,重新淹没河床。

对碰之间,泥沙倒卷冲天,澎湃升腾。

堤坝安然无恙!

大乾楚王眯眼,其后仰天大笑。

伊辰扫一眼水底爬行的半截躯体,没明白怎么一回事,水中烟尘散去,飘逸白毛半显半露,随流徜徉。

白猿!?

伊辰!?

梁渠心中一凛,昔日袭击丹脉,他见过伊辰鬼母教一脉之主,天人宗师!

鬼母教怎会千里迢迢,溯游而上来到蓝湖?

他身边的是……

“不错的能耐,但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自不量力!”楚王捏碎空间封锁牌,屈指再弹,罡气威势同先前截然不同。

自斩武圣?

一瞬间,梁渠灵光迸发,猛然明白心血来潮源自何处,汗毛直立,凭游六虚,侧身闪避。

罡气自头顶斜斩而过,断毛三根。

未等毛发飘飞。

恻恻人声从背后响起。

却见不知何时,同伊辰一并前来的黑衣人莫名闪至背后!

“小辈,教你一个道理,自斩武圣,也是武圣!武圣,不可敌!”

一抹寒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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