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在这个世界上,并非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然而,拳头却能够堵住他人的嘴,让全场只有自己发声,即便声音再小,也依然清晰可闻。

一老一中年两个人穿过小院门,继续前行。无需言语交流、无需示意知会,他们走出学校家属院,经过食堂,穿过操场,一直走到学校大门外才停下脚步。林福安望着自己的徒弟,陈守门看向自己的师父。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半生师徒情分却胜过父子,论及默契程度,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

陈守门轻声道:“秦力。”林福安默默说道:“龙王。”陈守门曾亲眼目睹,那个摆弄花架的男人在龙江口给一头百米尸蚣放血。那混合着红、黑、黄、紫的血液溅洒两岸,如今那里已长出一大片格外繁茂的姹紫嫣红,当地还在此处修建了一座滨江公园。那时陈守门还年轻,正值意气风发、骄阳似火的年纪,却见到了真正的“太阳”。当那百米尸蚣现身时,可怕的威压和浓郁的尸气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竖瞳都无法开启。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在努力克服本能恐惧的同时,他并未真正退却,还记得自己作为官将首的使命。接着,他看见一个浑身流转符咒的同龄人从江面之下冲出,将那头尸蚣一拳砸上岸。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刚现身时就把自己吓住的可怕妖邪,实际上是被一个人从江底追着打逃出来的。他并没有挫败感,只要差距足够大,人就无法产生比较的心思。对方没有起乩,身上也没有阴神,更没有其他地域传承派系的神降、请仙、出马等手段,纯粹依靠自身的蛮力,就将这尊妖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根根长触断裂,一节节骨躯崩断,那刺动山谷的哀嚎只是他拳脚之下的背景伴奏。后来,陈守门尽力搜集关于那个人的信息,得知他叫秦力,是秦家人,也是秦家近代以来第一位走江人。再后来,他得知一条消息,那个人走江失败了,自此销声匿迹,生死不明。陈守门不理解走江到底有多难,连那样的人都没能走过去。不过自那以后,心高气傲的他,每次听到师父林福安给自己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徒弟讲述龙王家的故事时,都会在旁边静静地一起听。每当年幼的阿友问起龙王家和官将首谁更厉害时,身为师父的陈守门都会默不作声,这时就得由林福安开口劝导:“都是捍卫正道的同道中人,不应该去比较高低。”同时,林福安还会补上一句:“不过人家传承悠久,日后阿友你要是见到龙王家的人,一定要恭敬有礼。”

陈守门真没想到,那道曾在自己年轻时震撼过自己的影子,竟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闯入自己的中年。经过小院门的瞬间,他想起当年的那头尸蚣,记忆画面中被暴揍崩解的蜈蚣仿佛变成了自己。

林福安并不认识秦力,虽然他听徒弟讲述过这段经历。可惜的是,陈守门不会画画。但林福安身为老官将首,即便未开竖瞳,也能看出常人无法察觉的气象端倪。先前一眼扫过,那个正在扎头发的女人,身形如角蟒抬头,仿佛正积压着某种郁结,正欲择人发泄;而那男子,其脚下所站之处的尘土泥粒在颤抖,恰似蛟龙睁眼,即将撕开云雾,再现真身。增损二将本是昔日阳间鬼王,可观运海,这一男一女身上分明沾有龙气,虽残破衰败,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龙气这东西,寻常人哪怕只求寻到一丝,都得感激涕零,烧香拜祭祖宗显灵。而对于这两人来说,他们拜祭的祖宗就是龙王。除了这一男一女之外,林福安隐隐察觉到,屋内三楼还有一尊龙气更盛的存在,大到他即便没把视线往上挪,那股威压与气象还是闯入了他的视线。他不敢再抬头往上看了。他心里有种感觉,要是真敢抬头看,那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用走了。运气好点,过阵子他会变成一条新结出的丝瓜。

“守门。”

“师父。”

官将首传承并非绝对的一姓相传,而是依托庙宇体系。就比如林福安的儿子在下一代里并不是排在首位,而是他的徒弟陈守门。如果都是自家人,老爷子打打孩子做做样子,关起门也就糊弄过去了,可关系到一整个庙,再想简单敷衍就不合适了。因为一个弄不好,庙里的大家都会被这孙子给集体送走。老爷子在这方面的事比徒弟陈守门懂得更多。自古以来,江上的龙王家本就不多,这是要一代代人走江厮杀才能获得的名额,自带稀缺性。而龙王家的风格很统一,他们可以不在意那些支流湖泊,但哪条河哪座湖敢翻滚炸刺,不出手镇压就说不过去了,不然外人还会以为龙王爷没脾气。上一个时期,风头最盛的龙王一脉就是秦柳两家。因为龙王家天然世仇,各自家族一代代人走江时不是你镇压了我,就是我镇杀了你。要是把两家牌位并列摆在一起,还能细论出深度关系。

“你曾祖父杀了我曾祖父。”

“我祖父杀了你祖父。”

“你爹杀了我爹。”

林福安开口道:“要是给龙王家当枪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陈守门:“龙王家长辈使阿友做什么,要使,也应该是龙王家的晚辈。”

林福安:“龙王秦和龙王柳人丁凋零了,年轻的晚辈怕是不多,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两家龙王的真正嫡系。”

陈守门:“那阿友就是被嫡系使了。”

嫡系在这里讲究的不是血缘,而是传承重视度和地位。要是在以前,说是拜龙王的,虽不敢招惹,但心里也清楚,龙王家大业大,那么多人,你拜的怕也不是嫡系,里头有多道门槛多层地位。真正的嫡系那是了不得的,家族资源、教导、传承全都供给在你身上,日后走江成功,那就是真正的超然。以秦柳两家如今的现状,要是真出个晚辈嫡系,那可真是要往死里宠,往死里堆资源。哪怕为了保住家族传承,这位不去走江,就算坐吃山空也能成势。因为秦柳两家还有另一层荫庇。

陈守门幽幽道:“可能,阿友和龙王家晚辈,也没仇。”

林福安胸口一闷,似一口老血憋在脖颈,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本来可能真没仇,因为自己二人来了,把仇给结下了。

陈守门再次幽幽道:“阿友还说,让我们回去准备给他族谱单开一页,是不是说明阿友已经和龙王家那位,结上关系了?”

林福安只觉徒弟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入他的心窝。

陈守门继续幽幽道:“阿友要是两次受伤都和龙王家那位有关系,那龙王家那位,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该被焐热了,就算没被焐热……龙王身边的人也该被焐了。”

陈守门目光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脸盆,以及盆内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是那个人送来的,那个人后来更是直入龙王家,还很热情随意地打招呼。

“那个人,应该是拜龙王的。”

陈守门又指了指林书友的肚子:“我们刚来这里帮阿友治伤时,发现阿友本命纹不是被补缺回去的,而是从其它处借用,分了个均匀,给重新规整的。整个庙里,能画本命纹的只有师父您一人,我还没完全掌握,咱们阿友他自己估计也是补不了的,更别提这种化原形补缺形了,这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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