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青太子,陨落了。
并非陨落在了万族手中,而是祭献了自身,融化在了上荒残面的目光里。
唯有一个头骨,似蕴含了他一生的不甘,没有化作飞灰,而是遗留在了战场上。
与他一同离去的……
是包含白萧卓在内的整个紫青上国之魂。
他们离开的那一天……望古下了大雨,连绵一月。
煌天也起了阴霾,翻腾一月。而人族皇都内,镜云人皇没有上朝,他独坐了数日,望着南方,默默出神!
直至有人前往南凰洲,取来了紫青太子的头骨后,他看着头骨,发出了复杂与愧疚的叹息!
随后、他为紫青太子修了规格极高之墓,并留下诏书,言未来自身,也葬在同葬内!
就这样,紫青太子的辉煌,结束了!
而紫青上国,也成了历史,在万族的遮掩下,渐渐成了传闻,最终……消逝在了历史里!
也包含了紫青上国分布在各个地方的行宫,都成了遗迹,埋葬在了尘土中。
唯有一些早年就离开的紫青上国百姓,星星点点的将属于紫青上国的血脉,流传开来!
其中有一支,就是在南凰洲!
随着岁月的流逝,镜云人皇陨落,新的人皇继位……
人族的处境,随着万族持续的崛起,越发艰难!
而那一支在南凰洲的紫青上国百姓,繁衍生息,奋发图强,经历一代代的努力与挣扎,最终组建了新的紫青国!
但可惜……似有无形的诅咒存在,若干年后,南凰洲的紫青国,也还是被其内三方大族颠覆,彻底不存!
而紫土之名,也从那一刻开始,起于南凰!
至于紫青太子陨落的无双平原,时光流淌里,似乎与紫青上国的命运也有了勾连…
那里出现过城池,但在战争里化作废墟!
也出现过拾荒者营地,可也没有存在太久!
直至人族玄战历,二八七一年,无双平原上,来了一群散修,他们在那里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居住地,作为自身修养之地!
同时也有怜悯之心,收留被异质折磨的百姓!
使那座简易的城池,渐渐具备了一定的规模,成了一座城!
并取名,无双!
人族玄战历二九一八年!
南凰洲天奇一三五年!
发展了数十年的无双城,在这末日里,已有了一定的名气,是整个无双平原内众多城池里,最大的一处!
而今天,对于这座无双城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城池内,人来人往,沸沸扬扬!
紫青穿着一身粗麻苌衫,头发束在身后,走在这热闹的街头!
手中拿着的糖葫芦,还带着炉火的余温,琥珀色的糖衣裹着鲜红的山楂,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虚假的甜蜜光泽!
而空气中似乎还浮动着焦糖的甜腻、祭纸燃烧的烟火气、人群汗液的微酸,还有蒸饼的谷香,这一切黏稠地混合在一起,包裹在他的四周,也包裹了这座名为无双的城池!
今日,是祈神节!
节日里的所有,都像一锅沸腾的汤,翻滚着市井的喧嚣!
在这喧嚣里,紫青神情平静,望着人群,感知四周熟悉的氛围!
“上好的糖葫芦,又脆又甜。”
小贩的吆喝尖锐地刺穿嘈杂!
“希望明年,是个好年景…”
挎篮老妇的低语淹没在人潮!
“大家保持秩序!莫要过于聚集。”
城卫兵的呼喊徒劳地阻挡着涌动的人流!
“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来我店里看看,三色烟祭纸,通神最灵验。”
纸扎铺掌柜挥舞着手中的样品!
无数声音汇成浑浊的暖流,冲刷着紫青的耳膜!
他指尖感受着手中糖葫芦竹签的坚硬与冰凉,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远处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上!
这一世的父亲、母亲,还有被母亲温柔抱在怀里的阿弟!
对方那小小的身体趴在母亲怀上,像一只懵懂无知的小兽!
望着他们,紫青的目中露出一抹追忆!
只是这追忆,好似凡俗之烟,刚刚袅袅升空,就被风吹散!
“时辰快到了,快点跑过去。”
几个孩童抱着粗陋的木雕神像,风一样从紫青身边掠过,奔向城中心那座高耸如棺椁的祭坛!
于是紫青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远处他的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抱着幼年阿弟的她,转过身来,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这个捧着糖葫芦、面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大儿子身上!
她的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朝紫青微微扬了扬下巴!
怀里的小儿子,也扭过头,七岁孩童的脸蛋稚嫩干净,眼睛清澈,映着糖葫芦的光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看到哥哥,看到那串糖葫芦,眼神亮了起来!
可下一秒,那清澈的眼底迅速漫上水汽,眼圈泛红,小嘴扁了扁!
“这孩子,怎么眼圈又红了?”一旁父亲无奈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而娘亲的声音,也在回荡!
“青儿,你可是男子汉呢,可不能一看见你哥哥离开就哭泣!”
“你看那里,祭祀要开始了!”
这句话,远远的落在紫青耳中的一刻,他的目光越过母亲温柔的侧脸,越过父亲宽厚的肩膀,越过幼弟那带着泪光的期待眼神,最终定格在祭坛之上,定格在那九天之上那张残缺、冰冷、亘古凝固的残面!
“时辰,到了!”
紫青轻声道!
他拿着糖葫芦,像一个最沉默的观礼者,向前走去!
走向他这一世的亲人,走向他亲手选择祭坛!
而祭坛之上,身披猩红法袍的祭司猛地张
开双臂,以一种穿透骨髓、冰冷刺骨的奇异音调,如同宣告末日的号角,骤然撕裂所有市井的喧嚣!
“天奇一三五年,岁在南凰,月踱鬼宿将夜。”
“吾等蟒蚁,匍匐于双都之地,敢以腥秽之礼,告于残面之神--”
声音里,紫青平静的前行,平静的抬起头!
他目光穿透祭司舞动的红袍,穿透祭坛上百名待戮囚徒的恐惧,直刺苍穹之上那张漠然的巨脸!
那张脸…依旧冰冷,依旧残缺!
但他知道,契约的锁链,已然绷紧!
他当初祭献自身,向那残面换取未来时,曾言回归之日,祭献所看全部!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因果的回响!
“昔者苍璧坠地,玄龟折足,尔瞳初启时,赤日熔为铁汁,浇沸五湖,繁星裂作流矢,穿破九野。”
祭司的吟唱,在这因果的回响里,越来越高亢癫狂!
于是紫青的视线落回,在了爹娘和幼弟身上!
他看见父亲那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下意识地侧身想将妻儿挡在身后!
他看见母亲抱着幼弟,脸上还残留着对孩子的温柔和对祭司声音的不安!
幼小的阿弟,似乎也被这肃杀的气氛吓住,小脸埋在母亲颈窝里!
望着这些,紫青的心湖,一片死寂的冰封,没有波澜,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履行契约的冰冷清醒!
而手中那串糖葫芦的温热,也正一丝丝褪去,变得与他掌心一般冰冷!
“今残垣犹冒鬼火,生人皆啖坟土,而尔睫间凝血,犹映苍生残喘。”
祭司的声音已近嘶吼!
“神乎。”
“祈尔齿缝漏下之残息,乃吾辈偷活之薪,祈尔眉骨坠下之阴影,是黔首避祸之庐。”
祭司的双臂如同断头台的铡刀,猛地挥下,指向祭坛上的囚徒。
“神其瞑目。”
“神其苌寐。”
“祈神……不睁眼。”
“不睁眼。”
声浪在这一刻,蓦然而起,而全城同声的刹那、人群里,紫青轻声道!
“我回来了!
“以所见全部,履前世之约!”
在他这两句话传出的瞬间,苍穹上,那张亘古闭合、如同深渊裂口的眼睑,蓦然一
动。
向上…掀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光,没有情绪、只有一片纯粹、冰冷,漠然的虚无,从那道缝隙里,泄了出来!
契约……完成!
轰。
无声的漂灭之音,在紫青的灵魂深处骤然震荡!
那是契约履行的冰冷回音!
眼前的世界、开始了注定的终焉!
风化。
于那目光里,构成无双城的砖石、木梁、街道…一切坚固的实体,在残面的注视下,瞬间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无声地瓦解化作亿万灰白色的粉尘、如同被无形的风暴卷起,疯狂地逆流向天空。
整座城池,正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大地上一点点抹去。
“这……这………”
“神睁眼了。”
“不……”
数不清的凄厉哀嚎,瞬间取代了死寂,在整个无双城掀起!
一个个生命,也在紫青的四周,伴随哀嚎的回荡开始了畸变。
有妇人皮肤撕裂,骨骼爆响。
有孩童膨胀成布满脓包利爪的肉山。
有老者头颅裂开露出复眼。
有汉子肌肉增殖覆盖鳞甲,苌出撩牙。
祥和的无双城,在紫青履约的这一刻,化作了血肉磨盘。
未被异化者更为凄惨,身体直接碎裂成血雾,升空而起,成了血雨。
生命,以契约规定的形式,成片凋零!
而紫青的目光,穿透漫天飞舞的灰白粉尘和猩红血雾,冰冷地落在远方爹娘和幼弟的位置上!
他看到父亲猛地转身,试图将娘和幼弟守护,是那宽厚的背影刚刚做出一个前倾的姿态、脸上的惊骇与决然甚至还未完全凝固,其身体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塑,从指尖开始,寸寸化为飞灰。
没有惨叫,没有过程,瞬间被卷向天空的粉尘流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到抱着幼弟的母亲,脸上的温柔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取代,她甚至来不及看向丈夫消失的方向,整个身体便猛地一僵……
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烛,从头顶开始,迅速地、无声地……融化。
乌黑的发丝、白皙的皮肤、温柔的眉眼…一切属于“母亲”的存在,都在紫青履约的目光下,融化成粘稠、暗红的液体,顺着她怀中阿弟小小的身体,流淌下来。
“呜…”
他看见阿弟发出一声短促、惊恐到极致的呜咽,从那滩由母亲融成的尚且温热的暗红血水中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同样被粘稠血浆覆盖的地面上!
对方那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血浆里,颤抖着,沾满了属于母亲的血水!
这一刻漫天的灰白粉尘仿佛成了哀悼的纸钱,混合着粘稠的血雨,簌簌而落!
死亡,彻底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