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祝』一道的灵物极少外流,绝大部分都在南方的那衡祝道手中,李曦明连相关的灵器也不曾听说过,听到此处,已经被勾起了兴趣,杨锐藻则感慨道:
“起初,几位大人聚在一起商议,提了魏王的伤势,本该是一道『角木』灵宝的!”
‘『角木』也极好的……’
无论是哪个道统的宝贝,只要成了灵宝,总不会差多少,李氏如今的身价已经算得上极高,可真正归自己所有的,明面上也不过三道灵宝,其中一道还是宋帝越过杨氏,直接赐下的【天养瓮】。
杨锐藻提到此处,稍稍一顿,道:
“只是君上听说贵族与纯一道多有商量,又闻魏王对那只玄虎颇有关注,临行前,君上特地派人来,换成了这一道『衡祝』灵宝…”
至少到目前为止,宋帝对李氏的态度始终友善,李曦明自然不觉得这位帝王会在使坏,只是一股疑虑冲上心来,口中笑着问道:
“玄虎?”
杨锐藻哈哈一笑,答道:
“不错!魏王捉回来那只玄虎,不正是有所驱策?”
李曦明心中疑惑更浓。
李氏收纳妖物,明面上自然是【天养瓮】炼化,萃取灵物的模样,杨氏作为【天养瓮】的前主人,绝不可能不知道…如若是寻常妖物还好,一只释土之兽,何至于提到什么坐骑?
心头疑惑归疑惑,李曦明面上笑容更盛,道:
“玄廷远在南方,却事事悉知,昭景感激不尽……”
他这话绵里藏针,让杨锐藻心中一震,一下懊悔起
来了:
‘好歹是个紫府真人,多少有脾性的…我越俎代庖的话,惹他不喜了!
这让他生出点冷汗来,忙道:
“真人言重了,此兽上辖释土,本不是摩诃,一身神通法力虽然齐全,却不入仙道,即使落进了【天养瓮】里,也萃不出点东西来,几位大人见天象未有满天莲华,疑是魏王少了座骑,有驱策之心…”
他这一串话落进李曦明耳中,可谓是一片又惊又骇的恍然。
‘那玄虎化不得灵资!
南北大战之中,他前后收了一怜愍、一玄虎入瓮,后来班师回府,玄虎用来祭祀,那怜愍则未有用途,顺手压着,一直放在灵瓮之中不曾理会。
正因他自家是要用于祭祀的,那灵瓮夺萃的神妙绝对不可能去用,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异样!
可落在杨氏眼中,李家收纳两个释修,按兵不动,显然是有深意的,可估摸着思来想去,杨氏还真理不清李氏的意思,最后只能归结于欲用此妖。
李曦明理清思路的一瞬间,灵识勾连上袖中的灵宝,面上的神情已经满是感慨,带着笑答道:
“说出来怕使者笑话,我家最初捉此妖物来,正是为了萃取灵资,可一路带回湖里,细细查看,却发觉用不得……”
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叹道:
“你看…魏王重伤,闭了死关,不能得见,我岂能擅自主张处置?于是连同那怜愍一同镇压着,从口里掏出些北方释修的消息,至于坐骑之说…”
他摇头:
“是有考虑,可未免难了几分,性命都托举去了释土安得解脱?”
他轻轻巧巧把事情推脱了,掺着半真半假,把问题交给杨锐藻,这黑衣男子眼底有了恍然之色,暗暗点头,立刻道:
“也不是没有法门,释不能入仙,却能抬举升阳,投入魔道。重作异府,虽然会折损大部分性命,却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他所说的法门,李曦明还真知晓。
严格意义上的仙道,实际上是古代【服气养性道】,难以入释,而【紫金魔道】好听点是当今的仙道,难听点也是旁门左道的一种,故而投释是极为方便的。
入释土容易,出释土却难如登天,虽有遁入魔道之法却九死一生,古往今来,几乎没几个人尝试,除非乘着天地大势的大气运,否则即使成功了,也要跌落一大截,更别提这玄虎区区一怜愍……本身就没什么神通法力,又落为一筑基妖物,谁还看得上眼?
“这路走不通的!”
李曦明摇头,杨锐藻却笑道:
“除了魔道,不是还有早已绝迹的神道么?”
见李曦明颇为惊讶地皱了皱眉,杨锐藻和颜悦色地道:
“这才特地取了此宝赐来,这【玄珩敕丹】位处『衡祝』,权量性命之重,平正祭祀之功,由是受祝神,偏加一处…此器闲置州间,可以为庭州敕一神!”
此言一出,李曦明反而皱眉了,道:
“敕神?”
李氏并非没有见过能够敕封小神的物什,当年李曦明也得过一枚【督山点灵符】,乃是『都卫』一道,可在当今之世,几乎所有相关的神妙都大打折扣,点化出来的小神简直不堪一击…
故而听闻这神妙,李曦明心中已经暗自失望,杨锐藻却笑道:
“正是!古代敕封之法众多,有的是凭空点化,有的是依靠山河,有的乃是生前命数,二祝之中亦有敕封之法, 『青宣』甚至可以祝封生灵,治理灵山, 『衡祝』则通常以术法施展,通过符或者丹把祝术留在他人体内。”
杨锐藻道:
“此灵宝内有一神妙,谓之为【祝神】,将之炼化后,便可将其打入一妖物体内,通过种种灵资辅佐,夺空其性命,作为一神!”
他面上有了几分笑意,把另一侧的那枚玉简拿起来,放在手中,道:
“此术复杂,如若没有『衡祝』修士配合,十次里面九次都要失败!而这枚玉简中乃是前人使用此术的种种心得,配合着其中的咒术秘诀,两相应用,便能大大提高成功率。”
显然对方是费过心的,李曦明一下有了兴趣,抬眉道:
“多少威能?能不能挡一挡怜愍?”
他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可杨锐藻郑重其事地摇头,道:
“真人误会了,单纯的敕神之法当今几乎尽数崩溃,即便是灵宝,借助了他道,敕封出来的也绝对不可能与神通相比————可独独一个『衡祝』例外,此为显位。”
‘衡祝那一位……尚在南方!’
李曦明愣了愣,颇为凛然,眼前人已经郑重地抬眉:
“此术虽然有诸多麻烦,贵族手中那只玄虎又是怜愍,可以说极为特殊,若是利用此法绕过释土而成就,恐怕可媲从前!”
李曦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
“神通?”
这黑衣使者笑起来,答道:
“否则真人觉得…此物何以为当时修士争先恐后模仿的对象?”
他注视着李曦明,伸出手来,道:
“这仅仅是这灵宝的三道神妙之一!如若是『衡祝』修士,这神妙大大增长,还能再添一道为四道神妙!”
他的目光饱含深意,道:
“君上是亲自去取的宝物,若非如此,此物应当珍藏多年,作为镇压国运的无上国宝!”
直至此刻,李曦明终于意识到宋帝杨没这份厚礼有多重,这不是道统残缺的【天养瓮】,也不是作为礼器赏赐炼成的【乾阳镯】,更不是近古才成的【重火两明仪】,这是结结实实从古至今,一度引领过天下炼器士的极品灵宝!
毫不客气地说,仅仅此物,已经完全够偿还李周巍的功勋!
‘他的意思是…其实为了取用此物,宋帝与杨氏玩了把戏,临时替换了灵宝,让杨氏不得不将就着赐下来了…
李曦明一时又惊又喜起来,甚至有了几分受宠若惊的疑虑,面上极为感激,深深行了一礼:
“帝恩浩荡!”
杨锐藻含笑点头,李曦明这才拎了衣袖,伸出手来捏起那银底赤纹的丹状灵宝,便见暗金流淌,色彩纷呈,极为沉重。
同样是丹状灵宝,此物与【重火两明仪】金线灵动,如同活物般截然不同,冰寒刺骨,捏在手里如同一枚银铁丹,明阳神通深入其中,却有深不见底之感,李曦明抬眉疑道:
“此物……未炼化?”
杨锐藻忙道:
“此物本是一套【服玄五敕】,此丹虽然厉害,却只是五分之一, 因而难以渡让,除非是从一位『全丹』修士手中到另一位『全丹』修士手里,否则就算衡祝修士来了,也只能重新炼化!”
“倒是奇特。”
自家的【华阳王钺】也有相似的特性,李曦明含笑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神通,拱手道:
“我【天养瓮】中还收了位怜愍,庭州为君上奉上,请使者押回去,斩在帝庭前,以正真炁之威!”
杨锐藻眼中一喜,道:
“好!真人大义!”
这怜愍落到手里也没有什么用途,倒不如还宋帝人情,李曦明含笑回礼,默契地奉送而出,到了荒野之上,这才见杨锐藻眉心亮起紫意,身上腾起一股股真炁之光,修武之力慢慢回归!
这才用袖口间取出那瓮来,迎着风轻轻一抛,便见此瓮化为山峰大小,黑洞洞的瓮口宛若另一片天地,一童子立在洞内,纳头便拜:
“见过两位大人!”
李曦明在外得自在,皆靠这柿儿在内里监督着,便见黑漆漆的暗处两端各立了一片释光,那释修正在东边闭目修行,玄虎则蜷缩在西边,一身伤势,满心戒备着自己的同道。
李曦明一现身,一人一妖皆变色,杨锐藻却不给两人开口的机会,将袖口之中的青铜鼎取出,对着那怜愍一照,押着他出去,浑然不听他告饶的话。
李曦明瞟了一眼,那玄虎卧在角落,碎裂的眸子盯着地面,仿佛在忍耐憎恨。
‘竟是个忠心的。’
李曦明哂笑一声,已经从这灵宝之中迈步而出,杨锐藻押了这怜愍,宛若无事地看向李曦明:
“其余事务,由绛梁负责,我有要事在身,不多耽搁,今后若有帝命,仍是锐藻来庭州,还盼…到时多多照顾。”
李曦明心中一凛,若有所思地点头,很快心思便淡去了,满心欢喜地拎着这一袖子宝物思量,一旁的李绛梁等了这一阵,终于抬头,问了父亲李周巍的伤势,犹豫道:
“尚有一事须禀真人。”
李曦明含笑看他,面露询问之意,李绛梁郑重其事地道:
“晚辈……将求神通了!”
这位真人显露出一分意外,掐指一算,复又感慨道:
“是……也是时候了!”
李周巍如今这种身上半点戊光都没有的情景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下的,李曦明双眼抬起,多了几分温和之色:
“如此生死关头,本该让你父子相见,可惜遇上了这种事情…家中要是有什么帮得上你的,尽管开口来问…”
“不必惊扰父亲了!”
李绛梁神色复杂,有了一分苦楚,抬起头来:
“我为持玄突破的风险小得多……时间也短,只是……只是!我们这些人,持玄而后成神通,此生都离不开修武之光、真炁道庭。”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露着悚然的压抑,李曦明一怔,良久才低声道:
“那你……今后回庭州……”
李绛梁幽幽地摇摇头:
“虽然不像释修一般连性命都交出去,可从此神通再不能离开真炁,固然可以不再持玄,却不能离开修武注视、朝廷官职,只要有一夕断绝,升阳贬落,绝不像如
今落回筑基这么简单,即使能保住性命,一身神通也如流水般逝去了!”
他静静地道:
“晚辈……本对如今的境地有预料,并不意外,可本有几分痴心,想着有一日能回湖效力,不曾想竟然成了妄想。”
“此番亦是来告别故土的!”
李曦明只觉得复杂难言,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金眸青年。
‘难怪…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呢…如此一来,连神通修为都暗暗掌握在宋帝手里了!即便宋帝不会苛待臣下…可终究是受制于人!’
哪怕他早早听闻【多借他玄,神缢锁死】一类的传闻,可此刻听了他的话语,仍然为其中的苛刻感慨,沉吟良久,低声道:
“这事有多少人知晓?”
李绛梁将视线移开,不再与他对视,轻声道:
“晚辈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