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龙王的格局。

赵毅的改变,源自于先祖笔记,再结合自身走江经历的思考感悟以及柳老太太的点拨,让他得以越来越了解自己先祖的心境。

在外人眼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无异于赵氏史上最大叛逆。

但在赵毅看来,如若先祖赵无恙复活,那么第一个对九江赵出手的,就是先祖本人,都轮不到他赵毅。

李追远弯下腰,将地上的铜钱一一捡起。

赵毅双膝离开蒲团,站起身,神情从原本的凝重肃穆,变成深深的不解与疑惑。

卦象大吉。

但实际上,甭管卦象具体指向的是什么,都不会影响此行要去的结果。

李追远擅长占卜,可越是了解熟悉这个的人,就越不会迷信这个。

搞这场占卜,只是为了全一下礼数。

压根就没想过,赵无恙真的会“显灵”。

然而,本来只是简单走一下的形式,现在却出了问题。

牌位,刚刚动了。

李追远和赵毅都感受到了,这绝不是附近施工或地震导致的,因为供桌旁边,还摆着南通捞尸李的身份灵牌,可它们,却毫无动静。

赵毅开口道:“我记得在三根香时,你说过,自那之后,

我将无法再感应到先祖之灵。”

李追远点了点头: “嗯,你确实不应该感应到的。”

三根香时,赵毅受生死簿诅咒,为了救他,李追远以赵无恙所赐铜钱剑为媒介,运转自己所掌握的赵氏本诀,再以风水之术模拟出赵无恙之气息,这才将本该被咒死的赵毅,从鬼门关前给拉了回来。

铜钱剑化作粉末,一同化去的,还有赵毅身上本该存在的“先祖保佑”。

因此,理论上来说,赵毅现在就算对着先祖牌位把脑袋磕出血,甚至把脑浆都砸出来,都不会引动出丝毫先祖回应。

但刚刚,有回应了。

赵毅:“有没有可能,那回应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你的。”

李追远: “不是。”

赵毅: “你能确定?”

李追远: “确定。”

赵毅: “那事情,就奇怪了。”

李追远摊开右手,血线扩散而出。

赵毅看不见血线,却能察觉到有东西被释放了出来,同时,眼前的少年,眼眸里多出了一抹让他无法看透的深邃。

血线缠绕到了写着“先祖赵无恙”的牌位上,以此为第一个节点,继续延伸,落在了供桌后,似是出现了一双脚印。

其实,“红线”是李追远自身理解的具象化,那双脚印亦是如此。

无形的灵,不可能具备正常人的动作,但却能说明,赵

无恙的灵,抚过这里。

灵不是鬼,它表述的是一种状态,哪怕称呼中都有“灵”这个字,亦有天壤之别。

传统的走阴,就是将现实里不存在的东西变为“可见”,李追远的红线则更高一级,将不可描述,重新落痕。

红线继续向前延伸,在地上不断演化出脚印。

李追远顺着脚印往前走,赵毅跟在后面。

二人走出小隔间,来到外面。

脚印继续前进。

坝子上,四位老太太正在打牌。

王莲这一把轮空,她正在给桌上其她人剥着花生。

其命轮扭曲断续,意味着她一生艰苦不易,不过轮已成型,超过不少普通人,说明她如果能坚持走下去,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虽然这甘,不是由她来尝,但她心中之执念,该得如愿。

花婆婆命轮不成型,散而疏,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命薄福浅,不过有一层淡淡的柔光将其圈边,为其托底。

刘金霞,就主打一个硬。

这一点,李追远当初就见识过了。

至于柳玉梅……李追远在跟着红线走时,故意略过了这位老太太。

剥着花生的王莲,好奇地看着从她们牌桌前走过去的李追远和赵毅。

大的跟在小的后面,亦步亦趋,小的手掌伸在前,像是在玩模仿盲人走路的游戏。

刘金霞和花婆婆也瞧见了,二人正准备开口调侃,却被柳玉梅一声“胡了”直接吸引走所有注意力。

主要是柳玉梅打牌,基本都是输钱,胡牌次数都很少,这次大胡,着实让牌友们吃惊。

柳玉梅笑呵呵地伸手从王莲那里抓了一把剥好的花生,吹去上面的皮衣,往嘴里放了几颗,笑道:

“今天这手气不错,像是有好事登门的样子。”

李追远和赵毅,穿过整个坝子,走入了东屋。

脚印,在东屋摆满牌位的供桌前停下。

一根单薄的红线,自上而下,一一串过,没有遗漏。

像是有人曾站在这里,目光自上而下,扫过所有牌位。

但有几个靠在一起的牌位,上面的红线缠绕得密密麻麻,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看了看,甚至可能还伸手触碰过。

当然,这些动作并不存在,都是李追远的脑补。

秦柳两家的牌位,一开始是按照左右两侧来排位,上下顺序则以辈分各自来论。

后来阿璃开始拿祖宗牌位刨木花卷儿后,牌位不断流出补货,导致这边供桌上也懒得把两家区分开来摆放了,变成从头到尾,不管是秦家的还是柳家的,都按照年代来排。

一定程度上,这也算是促成了历史上秦柳两家的大和解与大融合。

两家历史上,为了竞争龙王,彼此都有血海深仇,几乎每一位秦家龙王都杀过柳家的人,每一位柳家龙王手上都沾染过秦家人的血。

这些恩恩怨怨,最终都在彼此共同后代小孙女的木花卷

儿里,飘飞远去。

赵毅:“那几位,按照年代推算,和我先祖,很近。”

李追远: “嗯。”

站在牌位前,往前看,是自己曾听闻过的前代龙王故事,往后看,是自己以后的龙王风流。

这期间,可能还夹杂着某种感慨以及意气风发。

出身草莽的自己,亦能在龙王门庭的手中,强势占据、书写出属于自己的时代。

可惜,秦柳两家先人的灵都不在了,要不然,这种互动感会更为强烈,不会只是单方面的触动。

走出东屋,再入阳光下。

赵毅伸手遮蔽住自己额头,面露苦色,他反感的,可不仅仅是这阳光。

“姓李的,事儿,好像有些闹大了。”

“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赵家自先祖之后,没再出龙王,甚至没有在江面上再出可争龙王之资的赵家人,就实属活该了。”

李追远低头,看向赵毅给自己的那本厚厚的《赵家灭门指南》。

“赵家,可能比你这位赵家大少爷所知道的,还要脏无数倍。”

……

阿璃在画画,面前摆放着的,是翠翠带来的画册。

画册缩印,面积变小,很多细节变得模糊,格局也无法展开。

阿璃手持画笔,看似在临摹,其实只是取其形后,再重新演绎。

翠翠手里也拿着画笔,但身前并没有画纸,笔锋上也没沾料,就这么一边盯着看一边跟着晃动手腕。

阿璃不是一个好老师,在这一点上,她和李追远一样。

越是对一行精进的人,就越是很难教学生,因为他们潜意识中本该就会的底线,可能是学生眼里的天花板。

不过,翠翠是个好学生,她会欣赏阿璃画画时呈现出的整体意境,但眼睛大部分时候都盯着阿璃的手腕和笔尖,看她是怎么画出一个个小景小物。

能掌握住这些,并且勉强复刻出一点来,就足以在学校兴趣班里出类拔萃了。

李追远走了进来。

阿璃停笔,她能从少年的脚步声中听出来,他现在有心事。

不过,短暂停笔后,女孩又马上恢复作画。

有事是很正常的事,少年既然没有喊自己,那就说明这事不需要她来帮忙。

李追远的房间,就是两人的活动室,他们对彼此时间的分配早有默契。

清晨醒来到刘姨喊“吃早饭”的这段,是二人传统娱乐时间,一般用来坐在外面藤椅上看日出和下棋。

午后,会有一段看书的时间,有时候阿璃会和少年一起看,有时候她只是单纯地陪着。

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里,二人虽身处一个房间,却一个书桌一个画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小远哥哥,你吃吃这个,我带来的。”

翠翠提着个袋子走过来,里面装的是爆米花,不是玉米,而是大米,珠圆玉润,白白胖胖。

李追远抓了一把送进嘴里,喷香微甜。

村里很多人家会专门制作这个,给孩子当零嘴。

察觉到少年有事,送完爆米花后,翠翠就又回到阿璃身边学画画。

李追远先拿出一个空白本子,自笔筒里取出钢笔,又将《走江行为规范》摊开,翻到“梦鬼”那一篇。

钢笔迟迟没有摘帽,只是抵在本子空白页处缓缓摩挲。

一场形式化的占卜,改变了事情的性质。

给这场本该简单且顺利的“进货之旅”,增添了一大变数。

目前看来,自己打算开去九江的大卡车,能否将现在所需的东西给运回来,还真难说。

走江走习惯了,往往会形成某种思维定势,小觑浪涛之外的风险,这一点,对被天道针对的李追远团队而言,尤其明显。

可实际上,这座江湖,本就凶险异常,江湖能成就人,也能将人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将赵毅给的那本赵家档案放在膝上,李追远后背往座椅后背轻轻靠住,眼睛半闭。

思维意识三开,一边复盘梦鬼这一浪前期自己的准备工作,一边阅读赵家档案,同时也在规划设计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少年不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因为最不经意的阴沟,往往最容易翻船。

与此同时,李三江家通往村道的小路旁,赵毅一个人倚

靠在树上,看着面前的小河流淌,鹅鸭交替通过,一会儿“呃呃”一会儿“嘎嘎”。

有人在动脑子,有人在享受生活。

林书友奔跑在田间小径上,正放着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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