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是村里一户木匠送给李三江的,当初李追远首次做黄河铲这类的器具时,因家里没准备工具,还去请人家帮过忙。

老木匠在得知李三江生病后,就在家开始制作了,做的是南通特色———哨口风筝。

风筝在天上飞,发出清脆的哨音,寓意祈福,驱散病痛。

林书友玩得很开心,身边还跟着一群村里的孩子,与他一起奔跑、叫喊和夸赞。

等放累了后,林书友将风筝收起来,领着这群给自己当了许久的小啦啦队,去张婶小卖部请他们喝汽水。

这样的事,以前经常发生,张婶都见怪不怪了,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像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还喜欢和小孩子们一起玩。

其实,林书友以前虽然能在外面正常上学,但他大部分课余时间,全都用来训练成为一名乩童,鲜有与伙伴们一起玩耍奔跑的机会。

很多人,都会在自己长大成年且有条件后,去特意做些弥补自己童年缺憾的事。

扛着风筝往回走时,林书友看见了坐在河边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赵毅。

这模样,这情景,仿佛下一刻赵毅就会想不开投河自尽。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也清楚这小小的河淹不死他,但林书友还是出于一种基础的人道关怀,对赵毅喊了一声:

“喂,三只眼!”

赵毅把后脑袋抵在身后树干上,叹了口气。

有些事儿,虽已过去,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一旦撕开某个关键节点后,再回头看,立刻就能品出不同的模样。

林书友向河边走来。

赵毅侧过头,看向他,开口道:“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林书友:“那是,彬哥去未来丈人丈母娘家了,我也就可以放心玩了。”

赵毅:“他去丈母娘家,你开心什么,哪来的这么强的代入感?”

林书友:“他就不可能看书了啊,我就没压力,可以玩一会儿了。”

赵毅:“不可能看书?他是去丈母娘家干农活了?”

林书友愣了一下。

记忆里,好像彬哥去丈母娘只是吃吃喝喝,跟大爷一样。

而说起干农活,彬哥好像连锄头都没碰过一下,反倒是他,曾帮周云云家里干过一整天的活儿。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恐慌感袭来:

“彬哥不会在丈母娘家看书学习吧?”

赵毅:“说不定丈人在准备杀鸡宰鱼做晚饭,丈母娘给他切了份果盘摆在他书桌旁,叮嘱他别那么用功,得多注意身体。”

林书友闻言,扭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扛着的风筝,随即转身,打算往家走,并暗暗决定,今晚不睡觉了。

“喂喂喂,你有空放风筝,没空陪我多聊几句是吧?”

林书友停下脚步,看向赵毅:“三只眼,你怎么了?”

“唉,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来,你坐过来,我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

林书友面露迟疑,最终还是在赵毅身边坐下,小声道:

“我不是想听你笑话。”

“你知道么,我原本以为家里有点脏,需要打扫一下,现在才发现,我家可能……只是有点干净。”

“那你是干净的还是脏的?”

赵毅有些惊讶地看着林书友,感慨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文里那么多大贤留下的知名对话中,都是和童子在说话。”

林书友:“听起来,不像是在夸人?”

赵毅: “我脏不脏,干不干净,已经不重要了。”

林书友: “具体得看你怎么做?”

赵毅: “阿友。”

林书友:“嗯?”

赵毅: “你们……是不是有内参?”

林书友: “没有。”

赵毅: “没有就是有。”

林书友:“你……”

赵毅手撑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你说得对,确实得看我决定怎么做。”

刚坐下的林书友,只得跟着一起站起来,捡起风筝,跟

着赵毅往家走。

临近坝子时,看见老婆婆们的牌局已经结束了。

林书友:“今天怎么散得这么早,以往都得打到喊吃晚饭前的。”

此时,刘金霞和花婆婆都不在了,应是已经回去,王莲拿着扫帚在那里打扫着,刘姨提着一个袋子走过来:

“莲婶,家里刚炸的虎皮肉还有腊排骨,你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这哪能要,不能要,你们留着吃吧,你们家人口多。”

“就是因为他们都不爱吃。”

王莲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这年头,哪里可能有人会不爱吃肉呢。

柳老太太不在打牌时,赵毅得去行礼的,只是他刚往这里走,柳玉梅就端起茶杯晃了晃,示意他免了这个流程。

赵毅低头笑了笑,就直接上了二楼。

露台上,李追远站在火盆前,里头有一本厚厚的书正在燃烧。

旁边用水泥板垒起的洗漱台上,放着一台大哥大。

赵毅: “看得真快。”

李追远:“你想好了?”

赵毅:“想好了,所以才来和你对对账。”

李追远: “你说吧。”

赵毅指了指斜角处的两张藤椅: “去那儿坐着聊吧。”

李追远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火盆:“书还没烧干净。”

赵毅伸手,无视了火焰,直接翻动起书页,让其更充分快速地燃烧。

“在写完这本书时,我信心满满,以为自己把赵家上下都理解分析透了,现在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有些秘密,只有当代家主??呵呵,不,我那个爷爷估计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我肯定能看出来。

连家主都无法知道,只有家族长老里的少数个别,才清楚。

比如,那位曾帮我投送带求婚性质拜帖的,我赵家大长老。

我当时只觉得他年纪大了,犯蠢了,异想天开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说着,赵毅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门,

“咱们这种聪明人,很容易犯一个毛病,那就是把别人看得太笨。”

赵毅把话停住了,看着李追远,似是在等待。

良久,李追远终于接话了,接了个:

“嗯。”

赵毅笑了。

“可事实是,再落魄的龙王家,那也依旧是龙王家,仍不是我九江赵所能碰瓷的,可那位大长老,却敢这么做。

原来,他不是脑子发了昏,他是真有底气。

他眼里的赵家,和我眼里的赵家,是不一样的。”

李追远:“他觉得,般配得上。”

这时,翠翠走出房间,对李追远和赵毅挥手告别:“小远哥哥,我家去了,杂技团哥哥,再见!”

跑到楼下坝子上,翠翠四下找了找,很是疑惑地对柳玉梅问道:

“柳奶奶,我奶奶呢?”

以往翠翠来找阿璃姐姐玩,离开时都会和打牌散场的奶奶一起回家。

“唔,我家的亲戚?”

翠翠真的不知道自家有啥还在走动的亲戚,她记事以来,就基本没有什么亲戚间的来往。

用自家奶奶的说法就是:以前穷时没见得谁家搭把手,都避着怕着咱,现在见我们家日子好过了,尽是些腆着脸上门借钱的!

“柳奶奶,那我家去了。”

“嗯,如果你妈不在家的话,就再折回来,在这儿吃晚饭等你家里人来接。”

“好的,嘿嘿。”

阿璃也走出房间,站在露台边缘,看着翠翠蹦跳离开的身影。

日头与黄昏拼了一整天的酒,终于支撑不住,醉醺醺的下场了,黄昏醉眼朦胧,面如晚霞。

好看的人,不用特意找景,她站在哪里,哪里就能出片。

赵毅看了一眼阿璃的背影,随即目光挪开,自嘲道:

“终究还是癞蛤蟆的臆想。”

李追远抬起头,看向天空:“至少,保密工作,确实做得

很好,可惜,瞒不过上面的这只眼睛。”

赵毅:“是啊,难怪我赵家自从先祖后,就再没出过龙王,甚至连江湖上能闯出响当当名号者都是寥寥。”

江湖上,九江赵给人的印象,就是善于经营,但硬要举出某几个除赵无恙外有代表性的名字,还真挺难为人。

李追远:“现在,不是有你了么。”

赵毅:“所以,我生而怪病,原来是老天,想让我死啊!”

李追远不置可否。

秦叔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了。

暂时无法跟着干重活的润生,走过去主动接下农具,然后打水帮秦叔冲洗。

赵毅:“现在回头想想,我点灯后的第一浪,遇到的居然是这样的人物,这真是奔着让我死去的啊!”

赵毅的第一浪,遇到的是龙王门庭。

他以三刀六洞的狠厉,让秦叔手下留情,这才过了这第一浪。

可这种浪头强度,着实是过于超标,甚至可以说是惊悚了,生死全凭对方一念间,你根本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李追远:“其实更早,在石桌赵遇到我时,也是你的杀劫。”

同样的场景下,也就是李追远,换做其他任何人,在灭了人家分家后,又怎么可能留着本家的人活?

赵毅:“但那之后,我的浪就都变得正常了,而且我能明显感受到,我后续浪的强度,和你压根就没可比性。”

李追远:“因为你度过去了。刚出生时,你活了下来,过

了那道坎儿,接下来你基本就顺风顺遂了。

刚点灯走江时,面对秦叔,你也度过去了,接下来你的浪也就变得正常了。

点灯,等于你再次入了它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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